朝花夕拾_明知故犯(骨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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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花夕拾

  我爸现在每天被我妈逼着去公园跳舞,他跟我抱怨一群阿姨里面就他一个男同志,很辛酸。

  爷爷家要拆迁,大姑姑和二姑姑带着彼此的姑父和孩子回来了,小姑姑才离婚不到一个月,独自回来的,进门就开始哭,奶奶是很难过的,小姑姑是叁个女儿里最漂亮的,从小到大得到的宠爱最多。

  她年轻时自由恋爱,没有听家里的安排,执意嫁了个比自己大十岁的人,结果那男人一把年纪了,搞出个私生子出来,姑姑觉得丢人,没敢跟家里人说,结果她一回家看到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,没忍住就把一腔苦水倒了出来。

  吴优新年放假在家,我跟爸妈视频时他就静静坐在后面听着,我爸在我妈旁边戴着老花镜拔鸡毛,我听我妈转述了一通小姑姑的惨剧,“这个年纪离婚就蛮有勇气了,哎,那她还要回留城吗?”

  我妈像是听到了笑话似的,“离婚了,房子车子都给你姑姑了,她现在不要太适意,都有钱养小白脸了,有什么不好回的?我就说会哭的雀儿有虫吃,这边分房子,你爷爷奶奶的心都没正过,这下更是要偏得拉不回来了。”

  从前爷爷把退休金的卡给小姑姑时,其余两个女儿就大闹过一通,我爸爸跟叁个妹妹比起来,很像只是一个被爷爷奶奶捡回来传宗接代的人,从小到大也没分到几分宠爱,我附和了句:“哦,那两个姑姑有的闹了。”

  我妈冷哼一声,“当初单位梅姐给我介绍他,说什么长男,会照顾人,妯娌好相处,我可是信了她的邪,谁晓得摊着一对好公婆,有好的先给叁个女儿,养老的事就摊到了你爸头上,你爸在这种爹妈手里还能长这么个个子真难得,真遇上大饥荒,头一个就要宰你爸充饥哦!端午你爷爷住院,那钱也是咱们家出的,我一天一桶汤地往医院送,你爷爷奶奶脸色又好看到哪里去了?张口闭口吴优吴律可怜,我自己的儿女,倒像给我送到鬼子刺刀下了,我看他们恨不得给你们找个后妈。”

  我爸冲我妈叹了口气,她不高兴了,一脚踢得我爸装鸡的不锈钢盆差点翻了,我妈只要不提到那群妯娌的一地鸡毛时都很温柔,我小时候因为跟妈妈同仇敌忾,跟爷爷奶奶的关系不如跟外公外婆亲密。

  我妈抱怨道:“我跟我女儿都不能讲,可是要憋死我?吃亏吃了几十年,谁欠你们姓吴的啦?病床前头怎么不找女儿去?你再瞪眼睛,给我爸爸晓得了,再给你一顿好打。”

  我爸向来拿我妈没辙,她说东他就不敢往西,虽然吴优向来话少,但因为性别为男,我妈真生起气也要连他一同骂进去的,只能我来打圆场,“爸爸嘴上看得开么,其实心里也难过的,不过世上有几个家长能一碗水端平的,也就我们刘女士跟吴先生了哦?”

  我爸对我挤挤眼睛表示感谢,我妈叹了口气,似乎有些愧疚,“其实我们也对不起你哥,家里有了小的,小吴律磨人磨得我跟你爸没脾气,也难免就对他有点忽略,好在他懂事,也晓得谦让妹妹,是你有福气。”

  我故意回头问吴优:“是吗?”

  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还好。”

  我妈气得直瞪眼睛,“吴优这个性格,跟吴律匀匀就好了,你卖个乖,也招人疼些啊。”

  吴优腼腆一笑,说:“我都几十岁了,再撒娇不像话了。”

  “几十岁,就是长到一百岁去,在妈妈面前也还是小孩。”我妈呶呶嘴,表示跟我哥无法沟通,我爸在一旁不知笑什么,挨了我妈一记白眼,她去倒了杯茶,又跟我抱怨起来,“你大姑姑跟我说,郭晓璇也想去日本留学,我心想那不是又打我儿子的主意啦,你叁个姑姑,就她会算计,脸皮比城墙厚,我不接话,她就一直喊穷喊惨,我跟她说你不要跟我哭惨,去年全家谁也没我惨,一般人听这话也不会再说了吧,她倒好,说那时忙,抽不开身,理由找了一火车!你看这些亲戚,出事的时候不见人,有好事就出来了,小律以后嫁人可要把对方家里底细摸清楚,不然生不完的气。”

  我妈说得咬牙切齿的,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泼了她冷水,“我不要嫁人。”

  我爸用手背推了一下老花镜,凑到镜头前跟我承诺:“不嫁就不嫁,爸爸养你一辈子。”

  我妈推了他一把,“吴玉生就教不了你女儿一点好东西,你煮饭去!不要在这里碍眼。”

  我妈催完我又催吴优,还提到了张茜,我们一家虽然还对张大美女念念不忘,可我哥这个当事人却十分冷淡地撂下话说:“孩子都上幼儿园了,再提不合适了。”

  “什么时候联系的?”我插嘴问。

  “听杨杉说的。”他说。

  杨杉是吴优的大学室友,毕业后跟张茜在同一个城市工作,因此一直没有断过联系。

  吉川虽然比张茜待人亲和,可在我心里依旧是比不上她的,或许吴优选择对象的标准已经变了,因为吉川看起来的确比张茜是个做家庭主妇,我说:“那你回国说不定还能重燃爱火,正好喜当爹。”

  吴优把手里的杂志一卷,对着我的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来,我赶紧告状,指着他对我妈说:“妈妈,你看哥哥也是会打人的。”

  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,果真该打。”

  我妈更年期到了,唠叨起来没完没了,随后我爸又说错话引走了战火,她没空搭理我们,结束了视讯。

  吴优躺在沙发上吃橘子,剥下来的橘子皮就往我头上堆,他悠闲起来,讲话速度也慢了下来,悠哉悠哉的像只猫,他说:“其实家里小时候吵得很凶的,爸爸还是有些软弱了,要妈妈受了爷爷奶奶不少气,你出生后才好一点。”

  空调很安静,显得新春特别节目更热闹了,我坐在地毯上,趴在他身边,吴优的T恤被卷起来了,肚脐半露在外面,我觉得他好像在玩我的头发,该去学习了,可是不想走,就想这么赖着,年节陪着家人是义务吧,我好像很轻松就找到了偷懒的理由。

  我问:“我有这么大作用吗?”

  “撒娇磨人是你的强项,谁也奈何不了你,连我都沾了你的光。”

  哥哥也有过不讨人喜欢的时候啊,明明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,可朝花夕拾,却像故事新编。不过我那时还太小,或许不足叁岁吧,他记得比我清楚也是自然。

  他往下躺了躺,脸无意间贴上了我的手臂,他的呼吸透过厚厚的毛线,那股暖流太顽皮,捉弄起我的毛孔来。

  他说:“小时候读《城南旧事》,里面有一篇《驴打滚儿》,北方人幽默,点心名字起得也有画面感,糯米皮里包点甜豆沙,外面滚一圈豌豆粉,据说又甜又香。后来家里多了个你,我觉得吴律小时候就跟驴打滚儿一样,人见人爱。”

  我随他笑了笑,小时候的吴律里面包的也许真是红豆沙,可现在藏得是咖啡渣,我觉得自己真是烂透了,可不能自怨自艾,人还是得活得开心。深呼吸几次,眼睛里的冲动就淡了,我问:“《驴打滚儿》里的故事多可怜啊,你就只记得点心了么?”

  “只是点心吗?”他这么反问道。

 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?他也记得自己十几岁时的故事啊,可是我舍不得让这段时光太早结束,所以不敢接话,忙岔开了话题,“郭晓璇要是真的来了怎么办?”

  他笑了笑,似乎是在嘲笑我的笨拙,冷冷道:“来了就来了,我本事有限,不能给人堵在海关,请她吃顿饭也就够了,我也是给人打工的,一个妹妹都要供不起了,姓吴的里面就只有大姑姑一个会演吗?”

  我也不大高兴拿他的钱,总觉得别扭,听他这么说,明知自己抓错了重点,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句:“那就省点酒店上的花销吧,我可以去万江家。”

  我自己被这醋味熏红了脸,他倒十分受用,嗤笑道:“妹妹不喜欢,我不去了。”

  他的语气又和软下来,听不出是在哄人还是撒娇,哥哥人情练达,不是我能应付得来的。

  好好的休息日,我想要的不过是凑在一起说说话,有些事本就该避而不谈,反正心不在焉都在彼此眼里,何必非要捉弄我?

  我说:“我没有那个意思,你不要误会我!”

  我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,吴优低低回了句:“我晓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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